三号是一个卓有远见的人,也是十分有能力的人,但他最后还是死了。他心切地想把所有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于是强制我按照他的标准做,为了保证我的服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一些确实能够将我震慑的话。他知道在我的观念中排第一位的不是死亡,而是你,但他如果对你做出危险的举动反而会被我杀死,于是他选择了威胁我,威胁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他要我蒙受耻辱,变得不纯洁,哪怕变成了你觉得最漂亮的面容,我身上也会留下一些让你芥蒂的痕迹,于是他说出了李莉安。
他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从未对自己犯下的罪有过一丝一毫的忏悔,他心安理得地活过每一天,秉着不良的心态把玩自己拍下的照片,回忆那天夜里她不堪的样子以及嘶喊。在这个自大狂心中,自己一定做到了羞辱女人的极致吧,以至于他想要对我威胁的时候直接用李莉安来修饰他所指的这样一种对待。
他的威胁对我奏效了,我决定认命听从他,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却看见你和他扭打了起来。
你的拳头打在三号身上发出闷响,样子很凶,已经不顾一切,只想要暴揍眼前这个不讨喜的矮男人,你口中喃喃着竟然是你这样的话……你一直在努力地寻找那个犯人的消息,你仇恨他,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却想不到他就在眼前!你比三号更高大有力,但完全不懂打架的方法,所以你们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还不分胜负。
我根本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你们会发生这样的争执,本来依照三号完美的策划,我们都能逃掉。
我看着你这样拼命的样子一时间倒没有嫉妒李莉安,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李莉安而特别如此的,你的爱好像是针对所有人的,而三号的做法侵犯了你观念中那个“女人”的理型,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女人都不同程度地遭到了侵犯,我知道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如此拼命的,你果真是一个特别好心肠的温柔者。但是眼下我很着急,穿通孔已经打开,而你们两人却开始了搏斗,再停留一会儿后方又会发起冲击。
我拉不开你们任何一个人,只能徒劳地喊话请求你们停止,三号也喊着要你停止,过后再说,可你都置若罔闻,怀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一定要杀死他。三号眼见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就命令我用武器将他致残,告诉我这没关系的因为他可以为自己恢复,然后趁这段时间离开这里,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必须这么做。于是我在掌心化出了一支枪,用它瞄准厮打翻滚着的两人,我想在你脊柱上开一枪,这样你就失去了行动力而且没有这么快恢复。就在那个瞬间,不善于思考的我居然想到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情,三号势必会对他解释这件事的过程,那么一来他就知道了三号对李莉安做出这种事都是出于我的旨意,那你又会怎么看我呢?
这个念头一经发生就迅速允吸脑中不多的营养生长了起来,占据我的大脑的是: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我本来有很多的机会生存下来,但却一再做了愚蠢的决定。
砰的一声,三号的脑袋被击穿了,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盯住我。
你是一个太善良的好人,这一生都没有杀过人,既然你想杀他,那就由我为你承担罪恶吧,你要永远保持着纯洁的。
他死在你面前,不会反抗了,掐着你脖子的手也松开滑落了,你再对他捶了几拳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你好像失去了能源,疲惫地站了起来。我焦急地牵住你的手想快速和你离开,可是你却慢吞吞地走着,你那么大一个人,我很难推动你快点儿走。
“他为什么会想到做这种事情?”紧拥着的躯壳传来这个疑问,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心想把你推进穿通孔,但是你坚决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扶住我的脸,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
“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当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只记得有很多的惊慌、后悔、苦涩、委屈,我不该因为嫉妒李莉安而做出那种事情,它不但使我内心愧疚,而且最终消灭了我的自由,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明明已经不惜杀了三号,可你还是知道了。
我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们等到了那边再说吧。
我抬起头,委屈地乞求你,甚至流出了眼泪,肩膀颤抖,但你不为所动,依旧用机械般的,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说:
“是你吗?”
快走吧。我想推你进入那面发光的墙壁,但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是你吗?”
我不敢看你,埋头在你胸口,抽噎地说:
是我……可是我不知道他干的这么过分。
“恶心。”
我惊恐地抬起头,不敢置信你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但你神情淡漠,好似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眼里也没有任何情感,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过分的非人的歧视。
我们的脚步猛然向前推移了几分,我感到自己的后背好像被重锤砸到一样,还听见了子弹撞击骨骼发出的声响,身上穿的那件原本是何莹梦的淡蓝衬衫被血染红了,血迹沾染到你的脸上,你露出了及其讶异又很心疼兼惊慌失措的表情。我感觉没那么痛,反而为你这个时刻流露的关心感到无比的欣慰满足。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你一推,那是好大的力气,你还来不及抓住我就整个人倒进了穿通孔中,消失在这面发光的墙壁里,然后我听见几声连续密集的闷响,身体就如提线木偶那样不停地颤抖,姿势诡异,这是因为我遭到了集火。然后我跪着倒地了,膝盖发出清脆的裂响,在昏迷前,我看到光墙上的斑纹渐渐退去,变成一面普通的光墙,我知道穿通孔关闭了,你彻底安全了,已经抵达了千里之外的北地天湘,据说那里下着雪,我想象着你抱着臂膀哆嗦着走路的样子,虽然很冷,但你只要走个十分钟就能逃离造物场了,你的能力很强应该不会有事吧……
已经和你告别了,我安心地昏了过去。
到这里我的旅途就已经结束了,从那年的夏季伊始到下一年的秋季将尽,一共四百多天的时间,三百多天和你一起,两百多天和何莹梦在一起。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被治好了,但我不能动弹四肢,因为被穿在拘束衣里,也不能连接造物网,这里好像被屏蔽了,窗外是熟悉的景色,金黄的麦田被栏杆切割,我知道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眼前坐着一位微胖的老人,他头发花白脸上沟壑遍布,嘴角带着一丝无名的严肃,鼻子上架着一副百年前样式的眼镜,目光深邃。
他就是徐壬辰,这一个世纪以来我最害怕也最亲近的人,我们共同的父亲。恶心的人,明明没有任何血亲关系却得让我们以父亲称呼,在这个极权的囚笼中营造乌有的家庭温馨。
他的手上握着一份数据,那是从我的黑匣中提取出来的,从一些数据角度记录我这段逃离的旅程。他扶了扶镜框后和我进行和过去一样的对话。
“你的编号,职位,隶属,年限?”
“你分析自己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爱这个国家吗?”
“那时的情景下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有反省吗?”
“你觉得自己还能服从吗?能证明吗?”
“我们对你的思想做了促进,有变化吗?”
……
他的这些提问我全都认真作答,我勇敢地顶住他的注视,用尽全力揣摩他是一个怎样的想法,我说什么会比较合适,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稍有不当我就会面临被消灭的命运。
甚至于在他问我最近的造物行为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时,我都坚定地回答:没有任何异常。他没回答我什么,几秒种后我觉得好像有钻头在我的颞骨处往里钻,即将顶破我的脑壳,这让我剧痛难耐却无法伸手去减轻点什么,徐壬辰翻翻资料说你最近几次造物行为明显伴随有心悸、惊恐这样的心情,怎么能说是没有任何异常呢?我顶不住这惩罚的痛苦,只能呻吟着讲出全部的情况,包括我的造物指令多次失灵并且精准度较以前有所下降。
“看来你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撒谎。”
这不用学,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
“你以前也在撒谎吗?”
每天都是。
“不要紧,撒谎还不是背叛的一种。”
他带我来到接受测试的房间,我经受了造物能力的检验,在意料之中,十次指令有四次是失灵的,剩余造出的物体距离标准规格还偏差了些许。我看不到房间外面徐壬辰的神情,但我想我这样坏的成绩注定是不能保留了,我会被回炉重造,变成一个全新的我。我无所谓了,活着时愧疚孤单爱而不得,死了也只能无所谓。八十年来我对他树起的敬畏荡然无存,因为他已经不再有了威胁我的权力,我不必同他战战兢兢地说了,还敢同他开点玩笑。
我后来经历了很多刑罚,他们是些没什么想象力的人,反复做着破坏我身体又将它修复的事,除了时间很长以外我没觉得特别难以忍耐,此刻我所承受的疲惫倒有一半是出于得不到充足的睡眠。
我最后一次见到徐壬辰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复过去严肃的样子,反而令我感到和蔼可亲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即将被清除,所以他在最后时刻想对我说些特别的话。
他讲起了初次见到我的情景,那时我还只有十四岁,却已经被关押在铁栏杆后面了,我早早地就犯下了罪,原因是杀害了一名比我更小的幼童,那个时候全国上下每个人都必须经受一项新素质的检验,而我恰巧具备这项同调素质,于是徐赶来看我,想尽可能得到我,这是非常容易的,我本来就是很恶劣的性格,在被保释出去之后在他们的引导下,很轻易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这个死刑最终由徐的部门来执行,也就是所谓的清除,他们要抹掉我这层太坏的反社会人格,而后重新培养一个善良、积极、服从的正面人格,用以服务国家。尽管我是一点也不记得那个被洗刷掉的第一个我了,但在社会档案上我的存在依然是那个人的延伸,所以我从出生开始就承担了莫须有的罪恶,我不能享受权利只有无尽的义务,好赎去那些本不是我的罪,这是围墙内非人管理的一个理由,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在有意地克制人形人性的发展,因为未可知的因素影响,人形的人性化程度越高,在造物方面的能力就会相应的减弱,比如说我所经历的事情,就是一例他们得以分析的失败样本。
徐壬辰对我谈论那个过去的我,好像他昨天还见过她似的。我静静地听着这些曾经属于我的性格与过往,仍旧觉得陌生、厌烦,但出于礼貌我没有打断他。等到确定他讲完了,我怀着小小的期待,问他我过去叫什么名字?他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发音,我确定在我的前生中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发音,但它就是我本来的名字,这有些荒谬和不可接受,这个名字最终没有在我的生活中留下意义,我自己的名字?还是“莹梦”吧。
所有的人形都不无辜,他们都犯下了或多或少的罪过,事实上人形的素质尽管稀少,但还不至于只能找到我们这十几个人,我们,都是他们当中犯下严重罪过的人,只有满足这两个条件才会被强迫改造。这个规则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平也不公平,至少我是觉得有点委屈了。他们做的恶就是一定程度的引导,引诱那些人犯罪,这样才能正当地得到他们的身体,不过作为交换,这些罪恶不会延续到过去的档案,加入人形的这些人徒留一个编号,外人无法通过编号获知他过去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我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的人生结束了,漫长的生涯到头了,我很少想出总结性的语句,多的是那些具体的事例。
都说未经过反省的人生不值得过,我的人生大概经过了充分的反省吧?
……
提笔的女孩抬起头,闭上眼睛再思索一遍还有什么落下的,此刻又回想起了那个现今下落不明的男人,感到许多安慰,却又讲不出话来怀念他了。阳光穿过不近人情的铁栏杆,在桌上留下栅栏状亮光,桌上有一玻璃杯,她透过水杯观望外面已经是秋季的天空,感到十分治愈。她再次整理了一遍这一叠思想报告纸,有一百多张,距离正午还有十几分钟,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趴下去小息一会儿,不断地用手指头摩挲这些被写的翘起的稿纸边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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